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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饗宴

寂靜無聲的山林,月亮高掛於天,昏白的冷光灑落於地。

一道人影匆匆穿越樹林,翻過錯綜交雜的斷樹,腳步聲在踏過泥濘和枯枝時格外清晰。男人一手提著燭光微弱的油燈,抓緊麻繩,時不時護著背上包裹在白布中的長狀物。此為依雇主要求運送至城齋住所的受託物,儘管不清楚內容物為何,但為確保拿到的勞酬不缺分毫,只得將其當作至上名貴的寶物在守護。

 

僅是低頭勘查路況的瞬間,指引的月光便忽地消逝,他抬頭,那輪明月逐漸被雲層遮掩,四周也沒入黑暗,燭火只夠照亮咫尺的泥地。

他嘆口氣,跪下身子,將油燈放在一邊,從腰間的包袱掏出破舊的地圖研究一番,粗估距離山腳還有多少路途。

 


 

空氣中的潮濕混雜著土壤和腐葉的味道,逐漸加重,男人意識到自己被濃霧團團包圍,此地不能再久留一刻,他只能趕緊收拾包袱,再次起步,祈禱能透過直覺亂打正著到對的方向。

入過夜半,夜行生物開始活動,黑暗中的陣陣騷動令男人提心吊膽,利用油燈的光四處探查,而隨著詭譎的聲響愈更頻繁,恐慌讓他的步伐失去節奏,接著蔓延到發顫的手與唇,他加大步伐,一邊壓抑急促的呼吸,深怕這會引來潛伏的掠食者……

一聲詭異的嚎叫劃破天際,尖叫的長嘯混雜著拉長的低吼,完全不像是任何動物能發出的叫聲,超出認知的恐懼讓他徹底斷了理智。

男人發了瘋似地拔腿狂奔,宛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,他不再注意割腳的荊叢、滲水的泥沼,以及——

嵌在地上的石頭讓男人絆了一跤,重摔在地,手上的油燈也被拋飛,因陷入泥地而被掩滅燈火。失去了僅存的光明,他只能一昧地逃跑,哪怕喘不過氣也不敢歇停,頭昏腦脹使得視線模糊,恍惚間,眼前閃過的一絲燈明,讓他如飛蛾般毫無猶豫地撲上。

​燈火愈發明亮,隨之顯明的則是一名女人的身影,身穿著華麗衣裳,提著油燈一動不動地,好似在等待他的來到。

 

 

-

 

 

「甚是感謝。」男人頷首,接過女人遞來的熱湯,迅速一飲而盡,清甜的湯頭消除了疲乏,也順便暖了身子。

「小事一樁。」女人淺淺微笑。

只夠四至五人居住的平房,滲出霉味的牆、殘破不堪的窗,蒙上一層厚灰的梁柱和門檻,都表明這裡過了許久都無人打理,明顯與眼前的華服女子格格不入。

「為何姑娘獨自在如此偏遠之地?」他好奇提問。

女人並無直接回答,不疾不徐地又從鍋釜中盛出一碗湯,他撇見裡頭還有小許肉塊,不禁嚥了嚥口水,剛才的疑念也短暫地被拋到腦後。

「不喜人煙塵囂罷了。」女人將肉湯遞給男人,淡淡地看著對方大口吃下,「為何三更半夜仍在外獨行?」

​​享受到一半的男人頓了下,他不經意撇向被放在一旁的包裹物,此番細微舉動也被女人盡收眼底。

 

「上山出遊,迷路了。」女人不打算戳破明顯的謊言,只是點頭,不以為意地轉移話題。

「要再來一碗嗎?料不太足了,我再多煮點。

「再好不過,麻煩了。」

 

看著走進廚房的女人,男人心裡不免讚賞起來,面容與身姿如此姣好,待人有禮又懂做菜,若能有這樣的女人當老婆,那該有多好。

 

-

不知過了多久,犯困的男人臥躺在木板地上,在眼皮快要闔上前聽見女人的呼喚。

「處理肉費了點時間,久等了。」她將盛滿肉的湯碗遞到男人面前。在外過著以竊為生的男人太久沒看到這麼多肉,饞得兩顆眼珠都放光。

在女人熱情招待下,男人大方地吃起。幾乎比拳頭大的肉塊只能用手抓取,總是被人家盯著也有點不好意思,他稍微收斂了粗魯的吃相。咬下的第一瞬間,男人就被這鮮嫩的口感征服,一口接著一口。

見男人吃得滿足,女人莫名露出一抹笑容,看著他吃完後又接著補了一塊,又一塊,又一塊……直到男子心滿意足地打了飽嗝。

「姑娘,就是說這種肉到底是什麼肉啊?又不像豬,也不像羊,莫非姑娘是從哪裡弄來了吃不得的牛肉?」男人摸了摸快撐開的肚皮,生平第一次感到吃飽的滿足,奈何太美味了,實在是恨不得再多吃兩口。

「跟山下農民買來的,覺得好吃就多買了。」女人回應。

這又更加激起了男人的好奇心,提出了想去廚房一探究竟的要求,女人卻立刻一口否決。雖然覺得怪異,但想著也沒理由再逼迫對方,便打消念頭。晚些時間,在女人的勸說下,男人決定回客房休息至隔日。

「啊,受這麼多照顧,都還沒過問姑娘芳名。」在離開前,男人叫住了她。​​

「甯,單名甯。」語畢,女人進了另一間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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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股強烈的飢餓感突然襲捲,原本睡得香甜的男人強制從美夢中驚醒。他睜開眼,感覺世界一陣天旋地轉,摸了摸咕嚕叫的肚子,明明早前才吃了幾大碗的肉湯,現在餓得像三天沒吃飯。他的腦海中浮現早前吃過的肉,卻又擔心打擾女人休息,強忍地嚥下渴望的唾沫。

睏意與食慾的拉扯下,他最終屈服,起身往廚房走去,心想或許還留有一點剩羹。

 

微弱的燈光下,他循著陣陣香氣找到大鍋,撲鼻的肉香自從鍋蓋的縫隙鑽出。男人小心翼翼地打開,打算嘗個兩塊填填肚子就罷,他先是捏起一小塊肉淺嘗,香甜的肉又讓他接著一塊,一口,兩口……飢餓感非但沒有消失,反而更加劇烈,他漸漸走火入魔,如同餓瘋的野獸,抓起大塊的肉狼吞虎嚥,不放過任何一點肉末。

 

吃不飽,吃不飽啊!無止盡的飢餓讓男人貪婪地往大鍋裡挖掘更多的肉,將撈到的碎屑塞入嘴中,甚至一把將頭伸入鍋裡,大口喝著肉湯。肚子已經被填得鼓脹,但依舊感到飢餓,他扒著見底的鍋,近乎抓狂地大吼,掃視周邊的一切能吃下的東西。他隱約看見陰暗處擺放著一塊生腿肉,沒有一絲猶豫地衝了上去,滿嘴的血腥味喚醒理智,將他拉了回來。

他呆愣地看向生肉以及顫抖的雙手,意識到剛才獸性大發的行為,以及那始終沒有消停的飢餓感,油然而生的恐懼、後悔,令他止不住地哭泣,無力的跪倒在地。

「肉,好吃嗎?」前方傳來女人的聲音,男人猛地抬頭。

「你都給我吃了什麼!」他大聲怒吼,猛然撲向她,將其狠狠按在牆上。

 

但女人還是那溫柔一笑,眼神朝下,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腿。男人深感不安地轉過頭,定睛一看,那陰暗處的生腿肉尾端正是人的腳掌,所有吃下的肉實則都是——

他瞬間一陣反胃,將剛才吞噬的東西全部吐出,大聲咆哮、哭泣,手腳癱軟而難以支撐,狼狽不堪地在穢物上爬行。而女人則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。

「會習慣的。」女人輕聲說道,男人一臉不可置信地瞪向她。

「為什麼……你為什麼要讓我吃這些東西!」他幾近崩潰地哭喊。

「因為——」女人彎著頭,咯咯笑了起來,嘴角以扭曲的角度向後裂開,她的雙眼變成一對黑不見底的深淵,如鮮血般赤紅的瞳孔伴隨無盡恐懼,深深烙在男人的腦海裡。

「養肥了,肉才多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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