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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醒時分

安德魯立足在鏽跡斑斑的巨大鐵門前,門域護著後頭那富麗堂皇的別墅。這裡是他熟悉的家,卻與記憶中的樣子截然不同,盎然的樹叢已經淪為枯枝,胡亂生長的藤蔓覆蓋了一部分的牆......陌生感襲來令他不自覺地退後幾步,他感覺家正將自己排斥在外,而那僅存的一絲熟悉,仍在歡迎安德魯的到來。 

 

他忐忑的推開大門,連結處發出尖銳的吱呀聲,劃破了寧靜的空間。 

 

陽光灑入了一半的大廳,安德魯卻反而感到一陣刺骨,地上的積塵顯示這裡長久無人照顧,木製地板因為沒有打蠟而破裂,牆壁也已斑駁遍遍,通往二三樓的旋轉樓梯上塵埃如地毯般覆蓋,他應該要遲疑為何這裡變得如此。

 

清脆的腳步聲在四周迴盪,安德魯往更陰暗的二樓走去,刺骨的感覺也更加強烈。長廊的左右有數間房間,那曾是屬於他和他的父母,但早已不再需要,長廊左轉的盡頭,是父親時常待著的書房,他很少進去看過,也記不起來書房內的樣子。

 

安德魯往書房漫步走去,直接略過了那些房間,甚至一眼也不去看,彷彿那是不願想起的回憶。他站在離房門幾步的距離,自從母親過世後,他與父親的隔閡就如同現在一樣,他跨不進去,父親也不願走出來。最後一次說話又是什麼時候呢?他心想。

 

這時房內傳來一些窸窣聲,父親在裡頭。這讓安德烈感到有些欣喜,他想敲門,伸出的手又退縮了回去,他會像往常一樣不耐煩地請自己離開嗎?

 

他鼓足勇氣,上前敲響房門,清脆的聲如同自己緊張的心跳響亮。 


 

「進來吧。」


 

房內傳來安德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,他內心無比雀躍,這是他不知多久以來再一次進入父親的書房。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,父親正將書架上的收藏品一個個拿下來擦拭,表情跟動作都如對待孩子般溫柔,他看起來如同從前一樣慈祥,但歲月已經奪去他的風采,那蹣跚的背影不禁讓安德烈的眼眶濕潤。

 

看見熟悉的人進門,父親立即放下手中的物品,向安德魯迎來一個充滿慈愛的微笑。

 

安德魯快步向前,給了父親一個擁抱,他並沒有收緊雙臂,但放在背上的手掌停留了很久。


 

「我很想你。」

 

父親沒有說話,用沉默回應著安德魯的擁抱。片刻後兩人分開,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,掛在嘴邊的微笑逐漸平復,他回到書架前繼續清理藏品,安德魯不敢打擾他,默默站在一旁看著父親整理的樣子,但這一陣沉默不免讓他有些失落。

 

「父親?」片刻後,他忍不住呼喚了聲。 

 

「是?」

 

「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?」

 

父親仍沒有作出應答,他將最後一個藏品放回架上,然後走向書桌,習如往常地從抽屜裡掏出日記開始書寫。 安德魯的心彷彿降到谷底,冷冽如風雪中熄滅的炭火,他以為眼前的人還是從前的那個父親,那個每天和他閒話家常、投送關心的父親。 

 

「……我想我該走了。」 安德魯落寞的轉身打算離開。

 

「等等,先別走。」父親叫住了他。 

 

安德烈正要高興父親將他挽留,下一句話卻讓他收起笑容。 

 

「陪我等一個人,她很快就來。」 

 

「誰?」安德魯有些不解,「是母親嗎?」這應該不是正確答案,但他也想不到這個她還能夠指誰。 

 

「那個,是誰?」安德魯再度提問,這次他的音量宏亮了些,父親卻頭也不抬,裝作沒聽到似的,手中的筆沒有停過。


 

「再等一下就好。」父親只拋下這句話。 


 

對於父親如此不理不睬,他更加錯愕,但不敢再問下去。也許這並不會太久,他坐到書桌對面的椅子上,慵懶的撐起下巴,說實在,他倒也好奇那個所謂的是誰。




 

滴答,滴答—

 


 

這一等也不知過了多久。靜寂的空間使得身後的鐘擺聲愈發清晰,也愈發催眠,他努力想控制睡意,視線卻越來越模糊。

 

恍惚間,眼前不知何時已經黑了一片。


 

畫面化為一片花海,安德魯眨眨眼,一雙溫暖的手包覆著他的臉,擦去他頰上頻頻流下的淚珠,是母親,正在安慰著因為追趕蝴蝶而跌倒的他……

 

接著他吹熄蛋糕上的蠟燭,許下一個不能說的願望,母親遞給他一個包裝漂亮的禮物盒,他緩慢打開,是父親從外地買來的小玩具,他高興地手舞足蹈,那是他最喜歡的生日禮物……

 

三人的歡笑與嬉戲淡然消失,畫面一轉,他正在母親的喪禮上,旁邊坐著親人、鄰居,卻沒有父親的身影,他轉過身,深鎖的房門出現在眼前,原來在他並不知情的深夜,父親正在房間裡埋頭哭泣……

 

「我叫你還給我!」

 

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,心結也就此種下,他將父親手中的烈酒奪走,任憑他對自己大吼,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仍歷歷在心……

 

他將行李放到離開家鄉的馬車上,上車之前,他不抱期望的轉頭,然而父親並沒有出來送別……

 

畫面又回到了書房,他發現自己變成了父親的視角,他低下頭,手中捻著一張合照,是他與父親,厚實的手掌將照片包覆,雙頰掛下了後悔的淚水……

安德魯……



 

一道模糊不清的聲音呼喚著他。



 

「安德魯。」



 

是父親的聲音,他想回應。 



 

「她來了。」



 

「是時候,我該走了。」



 

安德魯睜開眼,書桌前已經空無一人,「父親?」沒有人回應,他慌張起身,試著在書房中尋找父親的身影,一道從房門間隙露出的光讓他立馬反應過來,他毫不猶豫的拉開大門,盡是要往外衝出去。

 

長廊的另一頭,父親蹣跚的背影沐浴在白光中,他衝上前去試圖想叫住,怎料雙腳跑得再快,與父親的距離依舊是那麼遙遠,他一邊跑一邊叫喊,很快就因沒了力氣而停下腳步,眼看漸漸遠去的背影,他用盡全力大喊,期盼父親能夠聽見。

 

哪怕是回頭看一眼也好……

 

那希冀的光如同他的心一樣逐漸黯去。

 

取而代之的是無盡黑暗的吞噬。


 

轟隆隆隆——


 

巨大的轟隆聲從身後傳來,安德烈驚恐的回頭,那長廊已不是原先的模樣,牆壁的邊緣如融化的蠟般,書房盡頭已經被一片黑暗包覆,身邊的事物正如被攪和的顏料般開始扭曲、變形......地板接著崩裂,直直墜入萬丈深淵,巨響的所到之處正——塌陷,它徑直衝向安德魯,彷彿要將他一同吞沒。 

 

他想要逃跑,癱軟的腿卻使不上力,而腳下的地板已經在分崩離析,他無助的眼神充滿絕望,在墜落之前,他看見父親的身邊多了另一個人影。

 

父親……

他無力的吐出嘶啞,同時身體也越來越輕盈。

 

父親與一旁的人像是聽見他的呼喚,回過頭來

 

那個人,
 

是一名沒有臉的女子。




 

她。




 

安德烈魯床上驚得將身子彈起,汗水浸濕了額間和瀏海,他喘著粗氣,雙手胡亂摸著自己的臉,那些畫面讓他頓時分不清虛實。窗外,是細碎的鳥鳴和晨光提醒了他,這只是一場夢,安德烈拉開窗簾,讓晨光灑在身上,平復了焦躁不安的思緒。

他不曾想過陽光可以那麼溫暖。

這天安德魯要按照父親的遺囑,將他生前最寶貝的藏品們放置在展覽會上,父親深信有人也能夠像他一樣珍惜它們,但安德魯並不這麼認為儘管如此,他還是帶領專家和工人們到書房去,這些人會用最保險的方式將藏品運到展覽會上,然後等到命中注定的人向安德烈提出興趣,再由他決定售贈與否。

 

他將厚重的鎖解下,禮貌地請專家們優先進門,而他則走在後頭,在進房前,他突然停下腳步,若有所思地轉身看向長廊的另一頭。

 

「霍林斯先生?」一名專家見他在原地發呆,呼喊了聲。 

 

安德魯撇過眼,將不安感趕緊驅逐,不應該再去想這些了,他必須妥善處理好遺囑上的事情。 

 

「是的?」安德魯試圖讓神情恢復自然,「這些珍貴的藏品,我們會將它們安置在展覽會上,剩下的交易事項便會再連絡您,請您不用擔心。」 專家一邊說著,帶著白手套的雙手捧起從書桌上拿起的藏品,小心地為它們掩上白布。

 

安德魯點點頭,看見原先放置藏品的那些地方,現在只剩空虛的輪廓,心裡難免有些不捨。曾經最懂它們的人已經離開了,但安德魯也無法再留下它們。

 

它們會有更好的歸屬的。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。 

 

「對了,」專家指向了一個地方,安德魯跟著看去,是一幅被黑紗遮掩的畫像,掛在書桌正後方的牆上,「那幅畫......」專家難為情的看向他,「您父親有沒有交代什麼?」 

 

遺囑並未說到這幅畫像是否要搬到展覽會上,而父親對這幅畫也隻字未提,安德烈皺起眉頭思索,現在他的任何決定或許都會違背父親的本意。

 

這時,一名工人的手不經意勾到黑紗一角,隨著滑落,畫像被揭露了真正的模樣,當那被抹去而模糊不清的面部呈現在眼前時,安德魯震驚地倒抽一口氣,惡夢的畫面又再度在腦中浮現。

 

是它,安德魯更加篤定,是它帶走了他,那個夢讓他不得不相信這看似荒謬的想法。

 

他必須讓這幅畫消失。

 

安德魯雙拳緊握,心中只剩下這個念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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